陆远的质问字字诛心，温有鱼没意识到自己的身躯甚至摇晃了一下，像是下一秒就要失去生机，湮灭尘世之中。
他曾经对陆远有多差，他自己心里清楚，但是陆远到底经历了怎么样可怕的折磨，他永远也无法真正弄明白十分之一。
他只当陆远是太爱他，并未细想过需要和依赖等问题。
他怎么会想到陆远在默默地依靠着他呢？
陆远不要他的钱，不要他的人，忍耐着诋毁与轻蔑，安静地为他提供一个疲惫时可以休憩的港湾，他想象不到陆远的脆弱。
他只晓得，自己需要陆远，需要陆远安抚他的焦躁，需要陆远给他做他喜爱的点心，需要陆远包容他的任性，却不记得，陆远是怎么样在他看不见的角落，暗自希冀他能听见他无声的求救。
这世间，哪有什么感情是真的不求回报的，无论怎样无私，谁能说一点都不期待有朝一日能得到一点点来自对方的回应呢？
若真的不期待，也不过是因为撞了南墙，破了头，灰了心，好叫自己不那么难受。
这么简单的道理，就像陆远放在床头的药片一样，晃了十年，他像个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见。
温有鱼低声说：“对不起，你需要我的时候，我都不在，可是我保证，你未来的每个瞬间，都有我见证，不管你开心还是难过，我都会站在你身边，哪怕你不需要我了，我也永远都在。”
陆远发泄了情绪，有些脱力。他冷静了些，自嘲地摇了摇头：“你并非没有出现过。”
那十字路口的一拉，拦着刀刃的那一握，某个黄昏时误打误撞的拥抱……温有鱼出现过，给他安慰过。
只是那剩下的九成九，他不在而已。
可温有鱼又凭什么要在。
陆远恨温有鱼缺席，更恨期期艾艾等着求着温有鱼来救他的自己。他把自己的整个重量都压在爱情身上，压在温有鱼身上，他的人格脆弱得畸形。
他恶心自己。
陆远说：“刚才那需要不需要都是我瞎扯的，你忘了吧。”唯有这件事情，他不愿去怪温有鱼。
“你也不用觉得自己辜负我太多，实际上我也不过是因为被抑郁症折磨惨了，你恰好经过，就被我死皮赖脸缠上了而已。说到底，这爱掺的水分太多，我也只是强迫你作为我的寄托罢了。”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！”温有鱼死死箍住陆远的双臂，力气大道陆远以为那双手要活生生嵌进自己的肉里。
温有鱼心神欲裂，他相信陆远会爱上他，多少跟抑郁症造成的心理状态有关，但是他不信，不信陆远曾经对他的感情只是出于单纯的一种依赖。
依赖是寻求庇护，汲取安慰，可陆远是怎么“依赖”他的？用不顾一切地付出、奉献来依赖？用默默的守候来依赖？
简直是颠倒角色。
“你现在连曾经爱过我都要否认吗……”温有鱼只能想到这个答案，双目酸涩不已。
陆远双唇颤抖，他不断催眠自己，过去的他只是个简单的恋爱脑，他现在看得很清楚，他就是因为太无助才爱上温有鱼的。
“我没有否认，只是我想让你知道，那个时候我还不算一个独立的人，在这种状态下我对你的爱，其实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多……”
陆远含泪看着温有鱼：“两个不独立的人，是不可能相爱的，你明白吗。”
温有鱼有些茫然，他发现他听不懂陆远在说什么。
陆远不停强调的独立，是他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。他活着，无论何时都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，这对他来说如同呼吸一样自然，关于独立这种哲学命题，他从来没有思考过。
温有鱼喃喃，眼神带着一丝困惑，像个单纯的孩子：“我不明白……不管是什么契机，但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啊。”
陆远的泪掉了下来，他笑了：“你不会懂，因为你从来都那么坚定，你不会明白我到底有多想像你一样坚定。”
越自卑，就越在意自己的自卑，形成一个没有尽头的莫乌比斯环，他渴望自己拥有独立人格，能够自然而然地不纠结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形象，渴望极了，这种自卑，温有鱼永远都不会明白的。
听到陆远的话，温有鱼心里燃起了一丝莫名的愤怒，他能隐约感觉到，虽然近在咫尺，但陆远凭空把自己关进了一个黑暗的空间，他离他那么近，陆远却无法听见他的呼唤。
陆远在讨厌他自己。
可是他不能够接受。陆远那么好，好到世界上一切赞美都无法形容，他构筑了他半个世界的光明，温有鱼不允许任何人诋毁陆远，哪怕是陆远自己。
温有鱼逼迫陆远对上自己的眼睛：“你为什么认为自己不独立，不坚定？”
“陆远，除了我爸，你是我见过最坚定的人，你不言不语地陪了我十年，哪怕我做尽混蛋事也没有放弃过我；你哪里不独立？被送到乡下后，你自己勤工俭学读完了一本，还没毕业就找到了好工作，你依靠过谁了？你怎么不独立了？”
……原来，他是坚强的吗？
陆远愣愣地看着温有鱼玻璃珠般的眼睛，看见里面倒映出的自己的脸，傻呆呆的，还挂着泪痕。
温有鱼还在急切地继续剖白：“独立的定义，没有那么容易定义，难道没有爱情活不下去就是不独立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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