驰骋青草之间,涂山涉对太子说起燕赵以北的莽原。他曾为了刺杀一个逃亡的落魄贵族去过那里,也曾在草原的河流边处死过一只叛逃的红狐,更有与狐族雇主有旧仇的狼妖、偷过青丘宝物的鼠群……他在草原完成的追杀数不胜数。
可他却对这些经历只字不提,只是化成小狐在太子耳边讲述草原翻滚的草浪,以及浪涌尽头的落日,“草原的草很锋利!”他说着跳下太子肩头,跳上湖边湿润的青草地,“干掉的草叶挂在我的毛上,抖都抖不下去。”
太子拉紧缰绳,背对一颗太阳,他笑着看那只落地就打了个滚的白狐:“看来现在你不怕弄脏自己。”
涂山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:“可是楚地的草很柔软。”
太子闻言翻下马鞍,撩开白袍下摆又把宝剑放在一边,坐到了他身旁。
一只手抬起来,他还看着涂山涉那条甩来甩去的大尾巴。
涂山涉立刻叼住了尾尖。
太子把那只手放回膝头,仍是笑着,目光却看向湖泊的另一边,看得很远。
“草原,”他轻轻地说,“那应当是相当广阔的原野。”
“无边无际。”涂山涉道。
“原野,梦也,”太子垂眸看他,“这是楚人的叫法。”
“称原野为‘梦’?”涂山涉有些意外。
都说楚人极度爱美,不同于中原的朴实刚建,是南方红土之上飘渺神秘的民族,在语言音律等等方面都很有自己的一套,不迎合他人,也不求其他民族理解,现在看来,的确如此。
也就在他忘记把尾巴叼回嘴里的这一刹那,太子保持着那副飘渺神秘的微笑,说着“对啊”,在他雪白的尾尖上摸了一把。
这一摸实在是很轻。
也没停留,也没揉擦,只是蜻蜓点水。
涂山涉其实也没感觉到什么,但他知道,太子摸了自己的尾巴。
他从尾巴尖炸到尾巴根,又顺着脊骨炸到两只耳朵,炸到胡子的末梢……
几乎听到“嘭”的一声,他变回了人的模样。
这一变倒把太子惊得瞪大了眼睛。
涂山涉干脆就地一躺,不用对视也就少了那种古怪感觉,他用宽袖盖住下半张脸,掀起眼皮注视天空,几片流云在瓦蓝之中迅速飘过。
“阿钏,”太子拽拽他的衣角,“你怎么了?”
“灵玉,”涂山涉回敬他,“在我是狐狸的时候,不要不打招呼就摸我。”
太子不应声。
“……在我是人的时候也不能摸。”涂山涉又补充。
太子笑出“扑哧”一声,松开他的衣角,竟像他那样随随便便席地而躺,就在他旁边,和他枕着同一片正在盛放的茜草,同样也面朝天空,与他看的是同一片云。
涂山涉侧目去看,太子也转过脸来,看着他。
“草原也有这种花么?”折来星星点点的一枝白色小花,凑到涂山涉眼前。
“野花遍地。”涂山涉如实道。
弄得人鼻尖发痒,和现在一样——他对此印象深刻。
“这是茜草,”太子却说,“楚人把它的根晒干磨粉,染红绫罗绸缎。”
涂山涉坐起身子,直接连根拔起一株,把那细细的根茎捻在指腹之间。
确实有红色汁水渗出,把他原本毫无血色的指尖染成浅浅的红色。
涂山涉惊喜望向太子:“有趣!我知道楚人爱红,只有王公贵族才能穿在身上。”
“你们呢?”太子也坐了起来,抱着一边膝盖,他偏着脑袋打量涂山涉,打量他那只越染越红的手,“狐狸偏爱什么颜色?都像你这样一身浅淡靛青,如同身处云雾?”
涂山涉想:哪有这种文绉绉的纯美,只是我比较讲究仪容仪表。
他说:“没什么偏爱,化成人形还要给自己化出衣冠行头,其实很费力气,大多数狐狸喜欢保持原型,到处乱跑。”
太子若有所思,仍望着他的指节,好像很喜欢看这种茜红把他沾染似的:“有朝一日我终能将诸国统一,要修一条沟通南北的运河,以连各地商政。也可以行船去草原,无树湖阻隔,我们纵情策马。”
涂山涉又想:纵情策马,换句话说也就是到处乱跑咯?
在“梦”中乱跑。
他拉着太子起身,奔到湖边又突然自己跳了进去,“草原也有湖,湖比草要好玩得多,”露出一个脑袋,他又紧接着稳稳上浮,一身干燥地端坐于水面,“不想下来玩玩?”
太子摇了摇头。
涂山涉念及他手臂上十二道刀痕恐怕不愿示人,又笑道:“不必宽衣,往下走便是。”
太子抬步,脚尖迟疑落上水面:“这样?”
涂山涉两指一提,他面前的湖水便自动排开,澹澹排成阶梯形状。
“大胆走吧,有解钏在,就没有水能弄湿你。”
狐狸就这样笑眯眯地说着类似于盟誓的话,上前牵他的衣袖,与他一同登上清水垒成的高台。
太子大概从未这样痛快地玩过水——不怕被湖底淤泥水藻缠上,也不怕自己的衣袍湿溻溻地拧不干净,先前跪地沾的红泥倒是洗掉了,等他被一股无名之力托着浮出湖面,全身却还是干燥如初。
涂山涉告诉他,自己在他身上施的叫做“避水诀”。
太子显然很喜欢避水诀,一直笑着,闹着,后来甚至开始撩水打仗,全然不顾平时那点储君的威严,陪涂山涉在湖中玩到夕照初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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