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是去见他了吗？
又也许，是最后一次自欺欺人。
余灵下葬的那天天气晴朗，万里无云，温有鱼一袭黑衣踩在厚实的绿茵之上，心中无悲无喜。
这年他学会了写信，而不只是对着陆远的旧微信疯狂发信息。温有鱼每天都能写上至少三封，收信人都是陆远两个字，只是从没能填上过地址。
他渐渐明白为什么陆远会喜欢文学。太多的话说出口便失去意义，有时候唯有纸笔，能代替时间减轻痛楚。
陆远的旧微信里发的摘抄他每段都会背了，并一一找到了出处，阅读了原著。读着陆远读过的书，心也变得柔软起来，温有鱼幻想着把陆远圈在怀里一起阅读的场景，陆远茸茸的头发抵在他的下巴上，他心痒难耐地在那发心亲上一口，怀里的人便抬眼无辜地看他，自下而上，那双眼睛的魅力翻了好几倍，他会收紧手臂，试图将陆远永远地嵌进自己的怀里。
不知不觉，信件已经厚厚一叠。
陆远会不会接受他的心事，会不会喜欢他的改变并不重要，至少他还记得，陆远爱他的坦诚。
他早就将身体从头到脚剖开，从心腹到肝肠，每根血管每个细胞，都放在展示柜里等待陆远赏玩。
他是爱的单方面的信徒，他走上祭坛，焚尽肉体，灵魂便能悄悄藏进陆远的衣角，溜上去，划过嘴角，成为他那慈悲笑容的一部分。
辗转许久，他找到了陆远儿时的故居。
那村庄已经被政府修整得截然一新，道路不宽敞，但称得上平整。他跟人打听陆远，无果后转而打听陆远姑婆的名字。
温有鱼得知，那个曾经虐待压榨过陆远的老太婆早就死了，而他们的家第一个被征用改造，温有鱼慢慢找过去，发现那里变成了一个很小的公园，深深草木间，修着一座简陋的凉亭。
温有鱼走过去，竟然和陆杳撞了个照面。
你怎么在这里。
陆杳说。
在找不到陆远的日子里，温有鱼一件一件细数他自私任性之处，其中一条，就是从不尊重陆远身边的人。他对兰明道了歉，对陆杳的态度也放礼貌了不止一点半点。
我想看看哥哥生活过的地方。
……你这样也没有什么意思，都太晚了，迟来的道歉都是没有意义的。
嗯，我知道。
陆杳别过脸，走了。
第二天，陆杳交给温有鱼一封信。
我哥走之前留给你的，我当时生气所以没有转交给你。
陆杳理直气壮道。
可是温有鱼不要说生气了，他只是如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封信，不停重复着谢谢，哭了很久很久。
陆远感冒了，迷迷糊糊之间，忽然想起了留给温有鱼的那封信。
现在想来，觉得自己有些可笑。
走都走了，还留封诀别信，未免有些矫情。
好在他也不会知道温有鱼究竟有没有看到，看了又是什么感想了。
小鱼，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。
不要道歉。就让我来说。
你这些年确实很坏，坏到我认不出我爱上你时你的样子。你要知道错，要好好改。我知道你会的，对吧。
我比你年长十岁，说是你的小半个长辈也不为过。
我看着你从十几岁长到相遇时我的年纪，现在想来，确实感慨万千。你兑现了承诺，想清楚后好好回应了我的心意。只是你想得太久，我已经无法履行我当年的誓言，我很抱歉，只是我太老了，老得伫在路上，一步都无法向前了。
你不要怪我，你知道的，我必须离开了。
你所受的痛苦我全部看在眼里，只是我太弱小，没有能力帮你减轻任何痛苦，只能看着你一点点变成你自己都讨厌的样子，真是枉费你叫我一声哥哥，是哥哥没能保护你，没能教好你。万幸现在一切都结束了，你能够重新活过。
我知道你恨过我，因为我见证了你最狼狈的时刻，却没有能从泥潭里拉一把你。你是我黑暗中的洁白的月亮，我却没法做照亮你的一束光。
其实还是要感谢你，又救了我一次。
抑郁的时候每分每秒都想要死，想要结束，而真的死过一次，却奇迹般从这种痛苦中解脱了。好像包裹了很久很久、盖住我的口鼻让我不能呼吸的痂终于碎开脱落了，露出里面的新肉，虽然还是有一点痛，但是我又能听见风声了。
如此神奇，期待原来才是痛苦的根源，我放弃了期待，才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平静。
不要怪自己，爱上你我不曾、也永远不会后悔。
小鱼，该再见了，你不要哭。
哥哥，我听话，我会学着不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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