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有鱼委屈地看着陆远：“我不要！”
“可是这样总不是办法呀。”陆远循循善诱：“你要是一直不回去，你爸肯定得找来吧，到时候一看，你竟然背着他老去一个陌生男性家，不说其他的，反正你以后可别想来找我了。”
温有鱼被忽悠得一愣一愣：“不行！以后我也还要来。”
“所以今天还是先回去吧。”
温有鱼被说服了，恹恹道：“特别难过的时候，我觉得好像只有你这里我可以去。”
陆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，他告诉自己温有鱼只是在单纯地表达对朋友的依赖，但他的心中还是忽然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绪。
温有鱼，之前刚满十六岁，因为别扭，不会在同龄人面前展现出太多的脆弱。像是一只幼兽，机缘巧合下接受了他的投喂，从此之后，除了它的父亲，他轻而易举地成为了他最信赖的人。
温有鱼，在潜意识里如此需要他……
陆远抓紧了手指，说：“想不想要我家的钥匙？”
“啊？”
陆远面色如常：“怕你心情不好我又在工作的时候没地方去。”
温有鱼的眼睛亮了起来，惊喜地连连点头：“好啊！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多不开心啦，嘿嘿。”
陆远把备用钥匙拿出来交给温有鱼，笑道：“但是被我发现你偷偷来玩电脑，钥匙就要永久没收了。”
温有鱼一僵，连忙发誓：“不会的！我要是敢，就罚我，罚我以后每次都被大头抽中抽背！”大头是温有鱼的一个语文老师，如同外号所示，其人脑袋特别大，是温有鱼经常在陆远面前抱怨吐槽的对象之一。
陆远噗嗤一笑：“你本来就经常被他抽到。”
温有鱼幽怨道：“你就不能别提这茬……”
陆远接到了陆杳的一个电话。
陆杳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很久，才说：“姑婆之前闹到我大学找我了。”
陆远呼吸一滞：“你没事吧？”
“没什么事情，让学校保安帮着赶出去了。”
陆远心疼道：“你怎么都不第一时间跟我说啊，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办。”
“姑婆说她活不久了，她……她想跟你道歉。”
……他听错了么？道歉？
“因为我考上X大的事情在亲戚里比较出名，她打听不到你，就辗转来找我了。”陆杳很是不情愿，但是她害怕姑婆最终还是找上陆远，与其那样，还不如事先告诉陆远有这种可能，好让他有所防备。
陆远有些无法消化陆杳所说的话。
关于那些不幸的人和事，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被他人亏欠，更遑论有幻想过有人会同他道歉。
距离那场风波已经过去了四年，这段时间看似不太长，却已经够当事人淡化对往昔的阴影，适应新的生活了。四年间陆远自认自己的生活平静无波，他没有想过会在这个时候，会有故人说，想同他道歉。
会是姑婆的阴谋吗？
陆远踟蹰了一会儿，还是决心见姑婆一面。
没有什么好逃避的，该来的总是逃避不了的。何况他现在有陆杳，有温有鱼，他们能够治愈他所有的伤痛。
“杳杳，你把姑婆的电话给我吧……”
“哥你疯了？”陆杳瞪大眼睛：“你竟然打算见那个为老不尊的东西？”
陆远摇了摇头：“都过去了。如果她说的是真的，又何必太计较。”
“而且，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办法对我造成任何伤害了。”
“小远……”
出乎陆远意料，姑婆的样子不仅不算糟糕，反而比之前好了不少。她自然不可能是好看的，脸上的褶皱一如既往深刻，只是头发梳得整齐了，衣服虽然不算好，但是干净整洁。
她还是一个沾满土气的老农妇，只是却好像不再刻薄恶毒，那张脸上，甚至露出了一点可以称之为和蔼的表情。
陆远垂下眼帘：“您有什么事情吗？”
姑婆的嘴唇嗫嚅几下，干笑道：“你这几年，过得怎么样？”
“还好。”
“工作还顺心吗？”
……
寒暄了几个轮回，陆远累了，他看着姑婆的眼睛，心平气和说：“姑婆，你跟杳杳说你活不久了，是真的吗？”
“真的。”姑婆苦涩道，又怕陆远想多，慌忙解释道：“我不是来跟你要钱的，你别多想，我只是……”
姑婆用干枯的手盖住半张脸：“这两年，我觉得我太对不起你这娃子了……”
陆远摇了摇头：“没有。”他从很久以前就认命了，他不想追究谁是谁非，他只想摆脱一切，过一个平静的生活。
“你听我说啊。”姑婆急了。
“我三年前，和收菜的老头看对眼，结婚了。”
陆远有些意外，因为姑婆的丈夫早逝，儿子早夭，她被人诟病说是克夫克子的扫把星，守寡守了几十年。没想到在生命末尾，能够再次遇见爱情。
陆远真心替姑婆感到开心。
“那老头对我很好，他是个本分人，死心眼，我一把年纪了，都被哄得变性子了。”
“也许是报应吧，没好两年我就得了个病，好像叫……”姑婆艰难地说了一个有些拗口的医学名词，陆远也不太懂那到底是什么。
“那病啊，治不好的，又贵，我也不让我家老头子给我看了。本来就到入土的年纪了。”
“只是我，最近越来越放不下你了……”
姑婆浑浊的眼里满是泪水：“我以前过得太苦了，就老拿你撒气，贪你的钱不说，你一个小娃子我还老打发你干农活，其实我心里灵清，知道你也是个可怜的。”
姑婆又絮絮叨叨了许多，关于她人之将死的醒悟与歉疚。陆远脑袋昏昏，机械地点头嗯着，姑婆的声音其实都没有听进去。
姑婆离去的时候，硬是往陆远手里塞了几瓶香油和几盒鸡蛋。陆远带着香油与鸡蛋回了家，愣愣地看着洁白的天花板。
忽然，陆远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哭嚎，他将装着鸡蛋的袋子狠狠甩在墙上，随着蛋壳破碎的声音，黏腻的蛋液溅了满满一墙。
犹如鲜血淋漓的梦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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