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。
京城的夏夜尚有幽静之意。还没有到蝉鸣之时,蛙声也还未奏起。
皇城内有许多景致各异的殿阁,有的很高,可以试试看能否摘星。
有的很宽敞,院子里可以挖个湖。
有的看上去朴实无华,屋顶的瓦没有光泽,柱子的漆剥落了,院子里只有杂草,没有鲜花。
中域这片土地上最有权势的几个人就在这里夜话。
头上的屋顶残缺了一小块,正好投下月光。
但当桌上的烛光接连亮起,月光就失去了霜色。
宗风翊到来之前,这几个人已经等了许久。
帮派的老大通常都可以迟到,何况是君主。
所以没有人抱怨,或是真的不介意,或是不敢。
除了苏棠。
她本没资格坐在这里的。
虽然她很需要见到宗风翊,但夜半时分,百无聊赖,一脸不高兴。
嘟囔着宗风翊怎么还不到。
玉面先生就坐在她身边,为了让她少点话,便向她逐一介绍对面的人——人家本尊就在这里,玉面先生说话自然也必须恭维。
“这位是独孤云,他是独孤长欣和云氏上任家主云若来的儿子,这皇城里所有的侍卫都受他管,包括你身边的那些。”
独孤云面带微笑地朝苏棠略微点了点头。
他二十五六岁的年纪,坐得笔直,容貌端正,乌溜溜的眼睛里有温和的笑意,淡蓝色的锦袍上绣着片白云。
他长得并不像独孤长欣,所以应该是像极了生父。
金线在他四指外缠绕,莹黄莹黄,泛着一种冷漠的暖光。
苏棠问:“既是他父亲姓云,他为何不姓云?”
玉面先生道:“江湖传闻,是独孤长欣和云若来都未想过成亲,独孤长欣想要个儿子,云若来不想,所以他们决定互不相干。”
他用目光询问独孤云,后者亦不恼,坦然道:“我听闻的原因也是如此。”
玉面先生的视线便落在苏棠对面的女人身上。
她生了一张白白净净的脸,长衣收腰,水色碧澜,身材瘦长。
右手握着一把长伞,看样子会比站起来的她还长出半截。
铁筋铁骨,浑身都银光熠熠。
伞尾是一把锋利的尖锥,伞叶很短,收紧时,这把伞更像一杆长枪。
张开时,每一块伞叶边缘都是锋利的齿刃。
每一根伞骨里都可以迸射出暗器毒药。
苏棠第一次见这卓绝的武器。
她看得出这武器很重,恐怕如今的自己都拿不起来。
伞枪的主人自己开口介绍了自己,语气很快,说得简短。
“在下云氏,云里前桥。”
苏棠道:“好别致的名字。”
云里前桥年长她十岁。
女人似乎天生有嫉妒心,她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,比自己漂亮的女人,受了夸奖,也没有露出什么好脸色。
玉面先生道:“再来,最左边这位,是咱们风月阁阁主,万俟冥。”
二十岁的年轻人戴着兜帽,遮住了大半张脸,一只眼睛埋在阴影里,另一只眼睛泛着寒星般的冷光。
他第一次见到自家的圣女,很欣赏美人漂亮,也很怜惜美人苍白。
苏棠轻轻鼓了鼓掌,“这位阁主一定比上一位好的多。”
她望向万俟冥身侧的中年男人,“这位是楚氏的家主罢。”
中域元老堂本只有独孤与云氏,楚家算是宗风翊的老丈人,也算德高望重,挤入此列。
男人抬手一礼,“在下楚攸客,算起来……是尊主夫人的堂哥。”
霜夜姗姗来迟,打着扇子直直进门,坐在了玉面先生身边,紧接着还跟进来几个侍女给众人上了茶。
除了苏棠是红枣汤。
最上方的上座前也已放了一盏茶,侍女退出去的同时,宗风翊终于到了。
他的脸色不太好,身形消瘦,浑身都弥漫着一种消极的气息。
他没有带兵器——因为只要他想,指尖沾上的一点茶水也可以变成兵器。
所以他不需要这里的人缴械,任由他们带着伞,带着玉笛,带着扇子,带着金线,带着双刀。
他多日没在自己这些“亲信”面前出现过,连政事都许久没有打理,都是独孤氏的老夫**心,操心久了,人也病了。
未避免同室操戈,宗家的旁支氏族都不能担以重任,个个分布得远,虽然有金玉满堂的架子,却从不可参与到大事里。
而独孤氏的老夫人是他的外祖母。
她越发因他的痴而愤怒,看也不愿意看他。
宗风翊踏进门时,大家都站起来迎接,唯独苏棠捧着小盅,小口小口地喝红枣汤。
宗风翊没有说话,只是抬手,四指向下摆了摆,示意他们坐下。
他身上沾着一种药气,头发上束着一顶金冠,中间镶着一颗湛蓝色的宝石,冠后垂下两条暗红色的丝带,一条的尾端正搭在他的肩头。
窗外竹林沙沙作响,他的脚步声轻微难察。
苏棠放下了红枣汤,宗风翊已经坐在了座位上,伸手按下她右手手腕,静静诊脉。
片刻后,他道:“很好。”
苏棠道:“终于见到大人了,臣下还有话帮人带给你。”
宗风翊收手,“讲罢。”
苏棠道:“中域和南域交界处有条河,两方隔河相望,他们希望过河在曲水关建宗立派,像当初北域越界在澹州建立风月阁那样。不过,宗派之人不受您管辖,不受您处置生死。所耗费的物资由您出,曲水关税赋也要减六成。”
独孤云面色当即就变了。
风月阁之立是北域人依附示好的附属品,南域这样越界,几乎是要中域割让他们一城,钱还要中域出,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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