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愿意过多解释那日的情状,只道:“暗杀府里多是蔷薇。”
顾清影半仰着头,吸了一口气,开口哽咽,“就只能这样……让她继续疯疯傻傻地活下去……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……?”
她在问,不知道是在问谁,也没有人回答她。
她想着街口小摊上,那人鄙夷地说苏棠原来是个傻子,忽然想回去把那人杀了。
这个念头只是一瞬,但却真真实实地存在过。
她习医救人,却有朝一日要知其方而不治,还要知其不对症而强喂。
她闭上眼睛,苏棠的呼吸游离在她颈间,丝丝勾人。
她怕苏棠想起来,就再也不会笑,可是她也认为自己如今是这样卑鄙下作。
苏棠还依恋地抓着顾清影的衣领,道人一低眼,就可看见她额角仙鹤翩然。
她的五指修长纤细,手腕上的银钏泛着光,却还不如她的肤色引人停目,袖口的繁花连绵锦簇,衬着一节白皙的小臂。
她的腰身如此柔软,让人忍不住想抱着她一起落在床上,温香软玉,尽在怀中,夫复何求?
她刚刚吻在道人颈上时,后者都觉得脸上一热。
何况是个男人?
顾清影忍不住去想她是如何依偎在陆子宣怀里的——
那个男人的年纪足够当她的父亲了。
她会向他求饶,喊疼,勾欢。
可是全都不是她自己的本意。
她也觉得屈辱痛苦,生不如死。
南宫羽嫉妒而愤怒,在门外木栏边咬牙切齿地念着方休的名字,想到如今非让苏棠当个傻子不可,怒极便一剑斩断了围栏,断裂之声在夜里格外刺耳。
然而就如此当个傻子,也是极大的侮辱,虽然她傻了就不知道何为侮辱,只有旁人——南宫羽,和顾清影会觉得是侮辱。
然而事情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,她们要不择手段地掩埋她过往的十八年。
没有抛弃她的母亲,没有死于非命的父亲,没有什么青楼,没有风月阁,没有暗杀府,甚至也没有顾清影和南宫羽。
比起顾清影和南宫羽的颓唐,霜夜显得容光焕发,眼瞳里是无所谓,没有什么悲悯,也不窃喜,看到人间有人如此伤怀,他并不为之所动。
苏棠呆滞地躺在枕上,半眯着眼,呼吸从急促到平缓,顾清影抬手捂上她双眼,动作很轻,掌心很暖。
不远处脚步声轻动,来的是个穿灰衣的小二,捧来一封信,他冲霜夜哈腰点头,才笑着进屋,“阁下可是飞仙观的道长?”
顾清影正给已经闭了眼睛的苏棠盖被子,闻言杀意升腾,警惕地盯着来人,“站住——”
小二吓得一哆嗦,忙就地站定,顾清影见他如此胆小,也知道自己太是敏感了,缓了声道:“放在桌上就好。”
南宫羽和离去的小二擦肩而过,径直到桌前,见信封幽蓝之色,上头银星数点,的确如星河,封口以红泥加封,当即拆开一看,接着便递给了顾清影。
道人微一蹙眉,下意识望向门外,却已不见霜夜紫裳,便只低声道:“明日我们上路,之后,我愿你发誓,不离她身边一步。”
南宫羽怅然若失,“当然,我还希望你死在那里呢。”
她毫不掩饰眼中的嫉妒,顾清影却也怅然若失,“你不用嫉妒,方才若她身边的是你,也会那样抱着你的。”
南宫羽阴恻恻地笑起来,“是啊,她以往就视人命如草芥,看待人像看畜生一样,”她将视线落在顾清影腰间的黑玉上,“她视如珍宝的东西,如今也视为草芥,看着还真让人感慨。”
剑客的剑已经被擦拭干净,安然回归鞘中,她横握而视,像在回味它的风光,沉沉道:“我当然会护她,可是顾清影,我也愿你发誓——必杀方休。”
顾清影眼神一空,闭了眼,半仰着下巴,点了点头。
她还依稀记得方休曾有多癫狂愤怒,好像他的亲族没了,全天下的人就都该死。
她睁眼望着身边的烛台,再望望沉沉睡去的苏棠,好像看到了昔日,男人掐着她,把一瓶药灌下去——
那时候的顾清影也陷在滔天的悲怒里,苏棠惊呼一声,残影就被吞噬于微微摇曳的暖暖烛光。
整个屋子很宽敞,点了无数蜡烛,因而从外面看起来十分耀眼。十几个黑衣守卫被他骂出来,便就去打理行装,只留两个守门。
有客人往来走廊,都好奇屋里是个什么人物,且看守卫腰间令牌,便知是域主门下近臣,不敢相扰。
方休席地而坐,手背上骨节分明,整只手消瘦而无力。他将一张张纸钱扔进面前的铁盆里,很快满屋都是焦灼味道。
他的剑扔在地上,他的脸被火光一照,显得极其灰白,剑眉像两道经年的利痕,不再萧飒挺拔。
他不断地吸气,又像是在笑,或者哭,口中吐出一种近似于“哈哈”声的气音,双眼胡乱地转,眼帘颤动,气音逐渐诡异。
纸灰轻扬,迷离他视线。
他想着方才探报所说的紫衣男人,手里越发狠握,定神看着眼前火焰,眼睛里就终于也燃起了火。
他不可置信般呢喃:“霜夜……你也跟我对着干……你也护着那两个败类……”
凭什么?
他默默在心里问。
他又没有做错——丹夫人毒辣,顾清影虚伪,这种人凭什么好好活着?
他的家人一辈子都没有做过一件坏事,凭什么就都死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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