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1）
见习的暑假，朱寻愉没有回家，那年他21岁。怀揣着未来将要成为一名医生的使命感，他同几个好学的同学留在医院学习，提前熟悉熟悉实习的生活，去的是普外科。暑假期间，实习生想要脱岗考研，没有几个留下的，早走得七七八八，留下一群工作到崩溃的老师，听说有见习生想来帮忙，虽然见习生很多都不会，但是精神可嘉。
朱寻愉分到的那一组，一线是王浩，主治医生，他才三十出头的样子，发际线已有后移的倾向，见了他之后，朱寻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尚且浓密黑亮的头发，并且为自己终将逝去的头发感到一丝丝的惋惜之情。
可是，当见到他们组的二线的时候，他才知道，脱不脱发，是因人而异的。二线陈澈，副主任医师，听说已经45岁，可是完全看不出来，旁人都以为他跟王浩是同龄人，最多也就大个三五岁，怎么也想不到是大了一轮多，虽然王浩长得显老。
一般人见到陈澈的第一感觉，就是长得又高又帅，后面了解他，才发现他是一个医术好，工作特别认真，人也很认真的一个人。
有同学偷偷跟朱寻愉说，好羡慕他，也想跟陈医生一组，长得帅都是其次，听说他做手术的时候才是真帅，动作干净利落，绝不拖泥带水，思路特别清晰，切得干净还速度很快，看他做手术，简直就是愉悦身心，对医生来说，简直是一场视觉盛宴。私底下有不少人都说，陈澈是科里手术做得最漂亮的医生，这个评价可不是一般的高。
这么厉害的人，应该相当严厉吧。可是听他手底下的研究生实习生说，陈老师挺温柔的，只要你认真对待，而不是故意找茬。
这么一来，朱寻愉放了一百个心，想着这个暑假应该能学到不少东西。前几天都是王浩老师带他查房，教他换药。直到一个星期过去，陈澈从外地开会回来，看他换了一次药。
当时他的脸恨不得都要拧到一块儿去，朱寻愉感觉背后有道锐利的目光盯着他，盯得他脊背发凉，一下怕这里弄错了一下怕那里没搞好，其实他换的这个是一个最基础的换药，只不过是个腹腔镜阑尾炎的伤口。他紧张得手抖，汗珠子一粒一粒从脸上往下掉。帽子和口罩都浸湿了。
他小心翼翼拿着镊子，夹着粘了络合碘的棉球，十分轻柔地在患者的伤口上擦，从内向外，擦到规定的范围，一个洞擦三次，每一个动作都是按部就班的完成，不知不觉二十分钟过去了。起初陈澈刚来站在他背后的那种恐惧感，已经消失，因为陈澈只是静静站在后面看他操作，没有说话。
消好毒最后是贴上纱布，朱寻愉用手在盘子里捏起铺好的两块纱布，盖在患者的伤口上，如此盖好三个洞。
后面的陈澈皱了皱眉，不过没有说什么。
这是他这个星期来换得最艰难的一个药，明明很简单，却弄了快半个小时，换完他的汗都已经浸透衣服，湿到了外面的白大褂。
陈澈交代病人出院的注意事项，朱寻愉推着换药车去清理废品。回到办公室，陈澈已经坐在电脑前开医嘱。
朱寻愉想了想，经过一番挣扎，他走过去，轻声问道：“陈老师，我刚刚换药有哪里不好吗？”
陈澈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，他转头看了一眼，原来是刚才的见习生，他道：“嗯，不好。”
朱寻愉一颗心一下子提起来，脑子里放幻灯片似的开始回忆自己刚才的操作，是哪些地方可能出了错误。不是他过于小心，而是刚接触临床的人都有的一种情怀吧，刚开始的时候，知道的少，需要学习的多，是一个人最谦逊最认真的时候，到了后来，游刃有余，开始掌控之时，往往很多人忘了初衷，丢了赤子之心。毕竟刚上临床的人，心中对这份职业有神圣光环。
陈澈开完一个病人的医嘱，看了看他的胸牌，道：“小愉，坐。”朱寻愉搬了个凳子，面对他坐下，“陈老师，我哪里没做好，我下次改。”
看他稚嫩的脸上一脸的严肃，倒不像个少年，像个教授了，不觉有些好笑。陈澈道：“你不用这么紧张，大方向没错，就是一些细节的问题，下次注意就好了。擦伤口的时候，从里到外，不要来回擦，还有，最重要的，无菌原则，你的手是相对有菌的对不对？”
朱寻愉想了想，小声道：“我带了手套。”
陈澈道：“你是带了手套，可是你的手有没有碰到病人，或者是其他换药包以外的东西呢？”
朱寻愉恍然，“我碰了病人，我还倒了络合碘。我的手套也被污染了。”
陈澈道：“所以你不该用手去抓纱布，要用盘子里的镊子夹，记住了吗？”
朱寻愉点点头，盯着陈澈，眼睛里似乎发着光。
陈澈笑道：“你多换几次就好，下次不要那么紧张，而且，你动作太慢了，这种换药，十分钟的事。”
朱寻愉一一记下，他心中有个目标，就是他要努力换药，争取换得又快又好。
王浩也换药回来，见到陈澈，连忙打了个招呼，“陈老师，还没跟你说呢，教学专干给我们每组分了见习生，”他指着朱寻愉道：“我们组的，寻愉，挺能干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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